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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代人的田园牧歌

潮思 新潮沉思录 2020-01-06


文 | 飞剑客



著名的音乐人、野史发明者高晓松曾说过,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,这话虽然放在这样一个肥头大耳又家世显赫的人说出来,似乎不那么诗意,就好像晋惠帝惊讶中说出了“何不食肉糜”,就不那么诗意。但不得不说,对闲适的、宁静的、古朴的生活的向往,却是古今中外人所共用的,西人海德格尔就提出了“人,诗意的栖居”这个伟大的哲学命题,诗意的山水田园梦则是通过历代文人的诗词铭刻在中国人的基因里,今日读起来亦能勾起无限的乡愁。


然而真正的田园劳作很辛苦的,古今文人大多不需要自己种田。终南别业的诗佛王摩诘老师,他同道友们泛舟啸咏,弹琴赋诗,过着半官半隐、名利双收的舒适生活,无不让人称羡,连苏轼看了他的诗都老念叨着做个归期许,但考究起来,王维的山水田园梦可不是种田砍柴,他的诗清灵空渺,却仅仅是士大夫为官之余的休憩,他本身是个大地主出身,归隐后住的是辋川别墅。



讲真,王维老师无疑是标杆,深深地影响了后来人——以至于后世权贵都偏爱在秦岭兴建私园。对于这些假归隐的人,很早以前孔稚珪在《北山移文》里就损过了,“厚颜无耻”这个词就出自此文。范文澜先生说,王维学陶渊明,可是怎么都学不像。


陶渊明是真的做了农民,“躬耕自资”,还是反复下了三次决心,从他的诗中也能看出田园生活并不是十分美好,他自嘲自己“种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”,说明文人真要去种地,其实是很难饱腹,苦则苦矣,但使愿无违嘛,晚年更是贫困潦倒,当初“不为五斗米折腰”,现在被迫去乞食。后世学陶渊明的诗人也都是明白人,大多有所保留,虽敬仰,但学姿势不学人。苏轼说:“渊明饥则叩门而乞食,饱则鸡黍以延客,古今贤之,贵其真也”。陶公就是千古真实的一个人。


比起古人,都市人长期处于由理性规制的混泥土森林里,和山水田园又好似隔了那么一层,道是可远观不可亵玩。人们不一定分得清楚小麦和韭菜,田园并不比月球环形山脉遥远;旅游仿佛例行公事,成为一串黄金周的贡献的经济数字。说起来并没有什么丢人的,人终究要去往城市,便利的交通,集中的医疗和教育资源,这便是现代文明所赐予我们的,虽然从来不是均匀的赐予。


城市化、信息化自会冲刷掉田园生活的土壤,用海德格尔的说法,就是人已经被连根拔起,存在的“无家可归”是世界性的命运,同时现代的传媒技术也会提供了一个景观的窗口,那些流水线和格子间折磨的筋疲力尽的都市人,也需要李子柒们为人类营造了一个田园牧歌的梦境去投喂,李子柒不是梭罗式的思想家,但都市人不仅需要李子柒,也还需要更多李子柒们,据报道,这几年,终南山归隐开设了大量培训班。



说起李子柒,笔者就忍不住想说一句,是不是文化输出和真不真实本身并不冲突,首先笔者十分赞同李子柒是一种中国文化输出,类似过去的武侠文化,将前现代的文化重新编织,以工业化的影像生产,同时也有现代的、年轻化的审美风格的表达。就好像热血漫是日本的文化输出,韩剧是韩国的文化输出,它能增强本国文化自信,但文化产品终究是文化产品,它的本质是人造梦,所以不妨碍农村本是李子柒曾经想逃离的地方,不妨碍古人不这么过日子,现代人也不这么生活。真实的情况是:我们既要坐享都市生活的便利之下,才能去把目光投向田园牧歌。说起来有点虚伪,也是人之常情。


真正的问题在于,都市人除了停留在抚慰心灵的景观之中,能不能在工业化的可实现的范围内,去构建一种诗意的生活?用社会学家赖特的说法,是一种可实现的乌托邦。在前几年,小布尔乔亚掌控了传媒,借由文化工业的布道,把他们的生活方式变成了所谓的现代生活的样板,旅行、美食、摄影、咖啡厅,这样的消费主义的样板显然是桎梏了我们对于美好生活的想象力。


在这里,笔者想介绍与此不同的生活模板,田园牧歌的想象不一定是李子柒式的,也不一定是中产阉割版的庄园梦式的,诚然,这些模式都带有逃避和空想的色彩,是全球资本主义的点缀物,并不是普适性的,笔者在这里卸下自己作为科学社会主义者的批判负担,纯粹作为打开新生活的思路和视野。


某天和coop学习小组的朋友拜访过京郊的凤凰公社,实际上京郊有几个这样的合作社,比如新青年绿色公社,这里主要是做有机农业的,也认识了一些拒绝996的年轻人在这里集体劳作、学习和生活,有的人也明确表示,是来这里创造另一种生活的。对于大部分人来说,他们可能被主流遮蔽,但并不能说明这样的生活不存在。读者朋友们可能会质疑,还是犯了老嬉皮士们的错误,只能在城市边缘守望,就像笔者之前强调的,绝大多数人是很难离开工业和城市的。



其实在国外也是不乏这样的公社,据笔者在德国的朋友提到,东德有个农讲所,一般保持着苏联工人文化宫的样貌,后来被用来作为公社项目,越来越多年轻人过来生活,和村民一起学习农业/陶艺/缝纫等工作,有时也用来作为欧美左翼活动家的聚会场所。


像日本的山岸会,意大利La Commune di Bagnaia,以色列的Kibbutz,想必也有人耳闻,里面很多是六十年代左翼运动的产物,已经维持了半个世纪之久,中文互联网的一些游记可以一窥集体农庄的生活和运营。


这里挑日本山岸村说一下吧,环球时报曾经写过特稿介绍过山岸会,值得一提的是,山岸会的人都曾参观过大寨,其受到过人民公社的影响,并且和中国河南的南街村结为友好村,不过日共好像并不待见山岸会,把它当成欧文这样的空想实验批判过。


山岸会前身在二战以后建立一个养鸡场,创始人对共产主义有共鸣,联合志同道合者一起,变卖所有的家产,创立了“生活一体化,经营一体化”的公社生活模式,生产和生活资料公有,理念强调大自然与人类的和谐,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物质财富。实践证明,他们并没有像欧文的和谐新村那样破产,虽然不如往昔繁荣,某种程度上,他们还是日本最大的多种经营组合会,从单一养殖发展为将农业,牧业、乳制品、木材加工、有机肥料制造、建筑、运输的组合经营模式。拥有上千头牛圈和猪圈、数万只鸡的鸡舍。


这里有集体食堂,也就是人民公社的大锅饭,一日两餐,每天配给的食物没有市面上花里胡哨,透过一面巨大的玻璃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欣赏窗外景色,根据豆瓣网友在山岸会的短暂居住反映,一般午餐素食偏多,有时候一顿饭三个菜都是豆类,豆腐+纳豆+黄豆。晚上有暖和的炖肉,秋刀鱼,烤肉。蔬菜肉类都是集体农场自产的当季的食物。牛奶自由取食。老人另有特殊食谱。


医疗方面,村里有自己的内科、外科和牙科医院;住房方面,集体宿舍里都是简单公寓型,根据人口分配,一房一厅或者两房,没有厨房和浴室,只有公共澡堂以及温泉;车辆实行共用,如果你是村民,既能免费借车,也能免费加油;教育方面,村里有自己的幼儿园和学习大楼,以自主学习为主,开设农牧业等知识讲座,因为要否定私有财产,在成为成员之前,首先要参加“特讲”集体培训,接受平等主义的精神理念,再进入“钻研”学校。当然了,如果认可其理念,钱是得充公的,如果不想劳动想离开这里,村会还制定了退会全额财产退还的机制。



有网友表示住进来发现整层楼都是带孩子的家庭,孩子们可以在一起玩耍,有很多公共的空间,众所周知日本也是东亚内卷高地,出生率持续负增长,山岸会的小孩出生增长率明显高于日本一般社会出生率。孩子满五岁就要离开父母,被送到集体宿舍过集体生活,接受集体主义和泛父母式教育法,后被日本政府要求上了当地的公立学校接受完义务教育,再回到集体农庄做事,这一点时常被日本社会诟病为是对小孩的洗脑。


山岸会之所以持续时间比新和谐公社要长得多,并且有所发展,无疑因为建立在高度发达资本主义基础之上,这是前提。作为最小单元乡村来讲,选择集体经济无疑是最高效和最低成本的一种组织方式,其发酵床养殖技术本身是世界领先,其农业组合模式又为其带来丰厚而独立自主的经济来源,其次,组织上的创新,有“中央调正机关”和“实验地正厅”,职务分配由村民通过圆形座位讨论产生,“中调”负责推进山岸会的运动;每天有恳谈会和检讨会,村民相互交流,保证思想统一,避免内部矛盾,集中处理问题;


这半个多世纪,在经历了反对日美安全保障条约运动、“全共斗”学生运动、苏联的解体,在左翼运动的低潮的九十年代,日本很多互助组织都变成了封闭的邪教团体,制造过地铁毒气事件,山岸会并不是宗教团体,和奥姆真理教之流也扯不上关系,其理念更多来自左翼和传统的天人合一的思想,但也因为共产而被时常日本媒体炒作攻击,公社内部对此建立正常的对外开放渠道。


笔者上次看吕新雨老师讲塘约道路、蒲韩社区等重新集体化的案例,很受启发,在今天重走集体经济的呼声来自于基层,但走集体经济无疑要面对外部的市场经济的冲击,若不能有效地形成在市场经济中存活的机制,很容易就会瓦解。塘约村建立了基层党组织领导下的“村社一体、合股联营”的合作社,并迅速脱贫;而蒲韩社区的通过逐步建立起自救、自助和自足的的社区体系。把妇女、儿童、青壮年用不同的方式组织起来,实现了生产、教育和社会建设的有机结合,这些案例都与公社制度互助互利设想遥相呼应。


笔者倒是希望,有一天中国人的田园牧歌都是消除三大差别,解决城乡对立,达到“共同富裕”,是“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”,那可足以称得上是诗和远方了罢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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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罗振宇“躬身入局”

 下一个二十年,中国的挑战和使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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